祭祀折腾过了,巫师来了,方士来了,提出了“天人感应”的董仲舒也被拉来凑数了。墙上的洞越来越多,太常的头发越来越少。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高祖庙闹诡,以往见缝插针,让皇帝施仁政的董仲舒噤若寒蝉,一问一个不吱声。
皇帝宠信的方士被揭穿,就地关押。若是安抚诡物不得已需要人祭,就先拿这些骗子开刀。
最后,被刘嬛亲口认定的有几分本事的宁溪巫师看出了些许门道:有王气,还有兵锋之气。这可捅了大篓子——莫不是要改朝换代了?
刘彻当机立断,将所有的知情者扣押,命人来找刘嬛,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憋屈的爆出了拖欠抚养费的大雷。
太常还没回来,不等他了,反正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刘彻直接带刘嬛去了高庙。
此时高庙已有重兵把守。高庙中最显眼的是祭祀的火堆,以及周围卖力跳大神的巫师们。旁边是憔悴的官员,董仲舒没精打采的混在其中。被拴在柱子边的十来个男子有老有少,俱是方士打扮。他们蓬头垢面,再看不出仙风道骨模样。
稀里哗啦,又是几块砖石落地。刘嬛的目光从墙上的洞扫过,在地上转了一圈,投向宁溪。她说:“你看不见?”
宁溪下意识的看向刘嬛看过的方位,小心翼翼的回答:“臣修习的是望气之术,不懂得御诡。”
“阿嬛看出什么了?”迷信的皇帝不着痕迹的往刘嬛身边贴了贴。
“让这些乱哄哄的停了。”刘嬛说。
皇帝低调出行,没有打断祭祀,巫师们还在努力的跳着。此时刘彻一个眼神,立即有官员上前,将巫师们带下去。院子里瞬间安静了许多。
一旁的董仲舒看见了皇帝,也看见了皇帝身边的女童,正是与霍去病相熟的女娃娃。他原以为女娃娃与太子年纪相仿,读了许多书,是有人眼馋卫氏的风光,盯上了未来的国母之位。现在怎么瞧着她与皇帝很是熟悉,还参与高庙之事。董仲舒心中惊疑,也只能继续惊疑着。
刘嬛走到火堆旁,引出一团烟雾。众人见烟雾在她手中凝而不散,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好像他们一喘气,就能把烟雾吹散了似的。刘嬛将烟雾往角落里一甩。只见烟雾转着圈,竟勾勒出一个灰白的青年男子。骤然显形,男子吃了一惊,竟有几分呆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想跑,又不敢扔下皇帝。不敢看,又舍不得闭上眼。一个个怂兮兮的,盯着灰白男子瞧。
皇帝嘛,自然胆识过人。刘彻端着皇帝的威严,站在了刘嬛身后。
这位仁兄似乎很在乎形象。方才没人看见,他拳打脚踢,用脑袋撞,用屁股顶,那叫一个花式拆墙。现身人前,他身姿挺拔,举止端庄,好一身贵族气派。
不要笑话他,他的选择太正确了。当年栗姬蓬头垢面,直接电网伺候。这位青年呢,赏心悦目,刘嬛愿意好生说话。
“君子不在诡域中自欺欺人,来到不属于你的人间了?”刘嬛问道。是的,眼前的青年,就是领着人机侍卫围堵刘嬛的奇怪诡物。
“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不得不来。”青年说。
“来拆墙?”刘嬛好奇的说。咋地,你是挖掘机转世吗?
“报仇!”青年冷着脸,道。
刘嬛沉默的看着他。
“刘邦的天下,大半是我打下的。他先将我贬王为侯,又让他的女人杀了我。”说到这里,青年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难道我不该报仇吗?”
“这算什么?皇帝都是没有良心的。你没看透这点,活该有此下场。”刘嬛轻描淡写的说。
青年脸上用上一股怒意,又生生压抑。他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的说:“你身后那个,也是皇帝吧。今日他仰仗你,自然哄着你,日后就不好说了。”
“对,他也一样,没良心的。你有良心,口口声声说报仇,也只是拿砖头瓦块出气。”刘嬛轻笑一声,道,“我陪你报仇如何,淮阴侯?”
“没良心”的皇帝脸皮子没动一下,只饶有兴致的注视着眼前的诡物。
青年,或者说,淮阴侯韩信猛地看向刘嬛,死死的盯着小小的女童。半晌,他说:“你待如何?”
“嗯~挖了仇人的坟,头骨做酒樽,肋骨制琵琶,大腿当鼓槌,剩下的,砸碎了肥地。淮阴侯以为如何?”刘嬛似笑非笑的说。
烟雾聚拢的身形看不出脸色的变化,韩信指着刘嬛,斥责:“小小女童,竟如此狠毒!”
“报仇,不就是怎么狠毒怎么来?此为‘挫骨扬灰’是也。莫羞怯,随我去长陵吧。”刘嬛握住韩信的手,向外走去。
恍若烟雾的手臂竟被禁锢。尽管抱住了就近的柱子,韩信还是像每一个自愿跟两脚兽回家的喵星人一样,一点点被扯开,一寸寸被拖行前进。
“放手!停!我不报仇了!”韩信挣扎无果,眼看着就要出了高祖庙的大门,终于高声喊道。
他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韩信还是会想起那个头戴竹冠、脚踏草鞋的中年人,想他嬉笑怒骂,风流浪荡,想他身居高台之上,一切神色隐在阴影之下。没有刘邦的赏识,韩信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知何时就消失在秦末的乱世中。没有刘邦败而不溃,拖住项羽,韩信一个人也无法打下大半天下。
真是奇怪,有些人,你明明恨他怨他,却又忍不住想起他的好。
韩信气呼呼的一甩衣襟,指着刘嬛,道:“小小年纪,如此无礼,竟没有长辈管教你吗?”
“你也说了,此时他得哄着我。”刘嬛笑着说。
韩信眼睛一睁,往刘彻身上一扫,再看刘嬛,冷笑一声:“你竟是刘邦的后人?要把祖宗挫骨扬灰的后人?”
“不及某人,祸累三族,令祖宗祭祀断绝,只能在阴曹地府挨饿。”刘嬛笑容不改,用手指着墙上的窟窿,说,“既然淮阴侯不想报仇,那赶紧把墙砌好吧。”
“为何是我砌墙?”韩信眼睛瞪大,不忿的说。
“不然呢?堂堂淮阴侯啊,闯了祸还得别人擦屁股?”刘嬛惊讶的反问。
韩信指着刘嬛,想发火,想想对方的武力值,把手指收了回去。他怒气冲冲的走到墙边,踹了一脚,捡起一块石头,硬怼进缺口处。
重复机械的工作,可令他人获得减轻压力的效果,此谓之解压视频。韩信一番操作,让人恨不得替他操作,又称逼死强迫症。
刘嬛眯着眼,看韩信砌墙。
——说吧,你收了某些小游戏多少广告费?
墙怎么砌,不需要皇帝操心。有些事,刘彻不能不问。他环视四周,见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平日里张口礼法、闭口纲常的大儒,此时像个锯嘴葫芦,不敢声讨对高祖不敬的狂徒。呵!儒家果然虚伪!
嘴替罢工,皇帝只能自己找台阶。
“若淮阴侯当真要拜谒长陵,你当如何?”刘彻上前半步,看似与刘嬛并肩,实则还差了一丝丝。
“就冲他只拿土石撒气,不敢碰牌位一丝一毫的怂样?”刘嬛翻了个白眼,不屑的说。
韩信手中的砖石似乎有些掉灰。
刘彻从没发现,自己的视力那么好,好得有点儿吓人。他轻咳一声,道:“淮阴侯心念高祖,终是汉臣。”为什么诡物的台阶也得皇帝搭?
“这事儿放别人身上,当如何收场?不伤牌位,只挖砖瓦,难道就能免罪?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是晁错,也得留下命来。要么不做,要么做尽。”刘嬛轻笑一声,“淮阴侯大约是不懂吧。”叫嚣着谋反,又不肯拿出实际行动,再不幸遇上个年老将死的老登,啧啧啧……
晁错毁宗庙外墙,先帝拉偏架,气死老丞相。先帝有他的考量……咳咳,这孩子,怎么连先帝都不放过?常常被顶撞的刘彻竟生出了一丝丝诡异的欣慰。
“淮阴侯若是把事做尽,你要怎么办?”刘彻盯着刘嬛,不依不饶的问。
——死孩崽子,给朕面子,快说你只是开玩笑!
“我自然是言而有信之人。”刘嬛说。
刘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就在他思考一会儿发火的力度的时候,他又听见刘嬛开口说:“高祖得见故人,得了心仪的随身之物,想来不会计较被打扰这等小事的。”
——什么随身之物?
“谁要当他刘邦的陪葬品?!”韩信转过身,愤怒的将手里的石头砸向不说人话的死孩子。
电光石火之间,刘嬛抬手一挥,石头以更快的速度倒飞而去,砸在韩信的肚子上,带着他,嵌在墙上窟窿里——哈!严丝合缝!
刘嬛咧嘴一笑,道:“刚刚好。”爽了爽了,她的间歇性强迫症被治愈了。
众人菊花一紧,身子一哆嗦,噤若寒蝉。刘彻偷瞄了一眼某块石头,再悄悄的瞟一眼划动四肢、费力挣扎的韩信,手臂微微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