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姰是一名废旧机器人处理师。

    这里是3765，AI科技取得重大突破，AI实体以机器人形态应用于人类社会生活。

    林姰的工作内容就是处理过期机器人。

    检验、拆解、回收。重复的步骤已让她有些麻木，偶尔与机器人的闲聊让心里起几私波澜，剩下的时间都像一滩死水，尤其是当她望向粉碎间显示屏上的“确认”按钮。

    十二年前，林姰在这里失去了三位至亲。十五岁的眼睛可以记住这个世界的众多色彩，可那一天对她来说是黑色的，黑色可以吸收其他所有颜色。

    那个让她精神解体的下午过得过于漫长，漫长到隔开了所有叹息与安慰，因为她不理解：爱为何以死来证明，那生者还得到什么。

    是的，妹妹掉入粉碎机的那一刻，父母毫不犹豫跟随而去。

    林姰只记得她赶到时看到息影监控时心中两个决然的背影，她将手掌贴在显示屏上，只觉得铅从手心开始灌入，一直淹没到心脏。

    父母在这里工作了几十年，林姰和妹妹自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可那道红线是万万不得突破的，纳米切割声都被隔绝在外，死亡原来真的是寂静的。

    那时耿凡找到林姰，问她愿不愿意接手父母的工作，周围人都觉得耿凡疯了。

    林姰只考虑了一晚，就在为家人处理完后事后开始了这漫长的十二年的重复。

    有好几个凌晨，林姰从噩梦中惊醒，独自踱步来到这里，脚尖就抵住那根红线，但她不敢继续向前，因为眼中掩埋的黑色告诉她：爱是为她活下去，她要为自己活下去。

    耿凡是片区处理厂的主人，她年事已高，头发处理的很利落，坐在轮椅上，身后配两个机器人保姆。

    耿凡有时会过来看看林姰，观察她的操作步骤，询问她的生活近况。

    林姰答得都很简洁，就像她的生活方式一样：黑白纯色的家具，黑白灰填满的衣橱，唇上唯一一抹红成了她最抓眼的地方，就连这红也是暗红，透着一些不愿开口而攒下的陈旧。

    微卷长发铺在肩上，还是黑色，在自己和世界之间隔出一道屏障。

    确实是隔离的，耿凡也这样认为，十二年来她从林姰眼里看到的神色只是平静，十五岁时没来得及褪去的稚嫩还保留在里面，只是这稚嫩和一股沉静融在一起，引人探究。

    “Катя说你最近去的次数少了。”耿凡开口，Катя是林姰的心理医生。当然，也是个机器人。

    “嗯。”林姰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觉得再去打扰Катя真的没必要，一样的话题聊了那么多年。

    耿凡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点开息影投在空中。

    息影里一排头像，下面带着编号。随便点开一个便带有功能介绍。

    “不是人类？”林姰仔细读着。

    “仿生人，也算是AI机器人，不过高级一些。”

    “23岁。”林姰疑惑，之前从来没听说有发行过仿生机器人。

    “这些是公司秘密发行的试验品，有十件，昨天我接到指示，说要监察一遍，不合格的要销毁。”

    “合格的标准是什么？”林姰随意滑动着，停留在编号为001的界面时瞬间愣住。

    息影里的仿生人高眉骨下细长的眼睛很清亮，鼻梁高挺，一颗小痣点缀在右眼下方，柔顺长发平静垂落。

    和她死去的妹妹长得太像了。

    耿凡将信息打包传送给林姰：“你先找到他们吧，将他们的情况报给我，如果能抓到最好，等待上面的指示。”

    “要加工资。”林姰看着手头未处理完的序列号开口。

    耿凡笑了笑，身后机器人比了个“OK”手势：“不早了，收拾收拾回去休息吧。”

    林姰在洗手台仔细搓洗每一个骨节，那张脸在脑中挥之不去。

    回到家，林姰简单吃了点营养餐就洗漱上床，可在关灯那一刻，床头柜上的相框一闪而过，里面两张并不相似的脸，却带着同样的懵懂，林晗在左，她在右。

    这是十岁时父母为她们拍的。

    在床上翻来覆去，林姰坐起来打开息影邮箱，点开了那份资料。

    001号的脸就停在自己前方，旁边是基础信息：女，发行于3740，试验于***，定位：***

    林姰退出刷新一次，试验内容还是被模糊掉了。左右翻动另外几个机器人的界面，他们的各种信息都很全面。

    疑惑在心中生起，林姰复制了001的经纬度黏贴在地图搜索界面。

    离她并不算远，明天去看一看。

    第二日，飞艇停在航道上，林姰仔细寻找着p点，还车成功后坐升降梯着地。

    面前是一座有些破败的旧式大楼，外漆掉的零零碎碎，今天艳阳高照，林姰却在踏入大门的一刻觉得阴冷。

    霉锈味扑面而来，她捂住口鼻左右搜寻可用的电源。

    突然，在身后传来一瞬细微的声响，林姰汗毛立起来，握了握腰侧藏好的光刀。

    与此同时息影消息弹出，显示目标就在附近。

    林姰转过身，想起那张和妹妹眉眼相似的脸，呼吸急促了些。

    她放弃找寻电源，直接打开了息影的探照灯大步向前。

    没走几步，林姰愣在原地。

    墙角处，一个女孩屈膝坐在地上，身上衣服破烂，头发也打结在一起遮住了脸，而最令林姰不敢上前的是女孩手中正在折纸，百合花的花瓣已经被折好了两个。

    林姰强压住心中的震惊，这个折法，是她曾经亲手教给妹妹的。

    林姰小心蹲下，手里已经握好了武器，喊出昨天息影信息记录的名称：“简筝。”

    几滴天花板的积水落下来蹦到旁边的小水汪里，再无其他声音，空气安静的窒息。

    女孩缓缓抬起头，呆楞地望着林姰。

    切实看到这张脸，林姰的心率监测设备直接冒红点。

    瘦削的脸颊更衬得眉骨高挺，女孩很苍白，那双眼里填满了懵懂，却又在林姰凑近的一刻显示出绝对的清冷。

    林姰的右手抚摸上简筝右眼下方的小痣。她不敢用力，心中疑虑促使她赶紧收回手。

    然而手刚离开冰冷触感还未回温，另一种绝对冰冷的温度包裹住它。

    简筝手部的骨节很突出，淡青的血管埋伏在皮肤下。

    “我好冷。”简筝望着的脸，目光下移到她胸口处，竟慢慢凑近贴上去，双手环抱住她。

    林姰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却是一股冷冽的木质香。

    抽出一只手捡起地上的纸百合，接着站起身仔细端详着。

    简筝蹲在地上，她似乎很虚弱，半眯着眼透过眼前黏腻的发丝瞧着面前的女人。

    女人干净又不见血色的手握着肮脏的百合一角，形成强烈的冲击。眉头微皱，她好似在回忆什么，另一只手握紧的是腰间的武器。

    简筝已经在这栋破楼躲了十二天了。

    她是一个实验品，测试仿真机器人在人类社会生存的可能性，一群人围着她讨论着“失败品”、“耗时太长”、“芯脑过于低端”。

    命好像永远握在别人手里，简筝在无数次身体被撕碎重建后，撕咬一个又要对她进行检验的男人，之后她如愿被送上了修理台。

    彼时实验楼正发生一场对峙，双方僵持不下，最后竟回归到使用最原始的武力来抢夺决定权。

    混乱中，有人操作系统，清洗掉了简筝的记忆。

    气急败坏的学者们彻底发狂，死伤在屋里蔓延开。

    再次苏醒的简筝直觉要逃离现在的环境，她拖动虚弱的身体躲进这栋破楼里，整整十二天。

    简筝想活下去，眼前的人类女人或许可以利用一下。

    林姰此时思绪飞转着，公司到底想干什么？

    她所在的“女娲”公司是目前最大的机器人制造公司，现代社会和古代相比人类闲适了许多，因为有了机器人的助力，生产体系崩塌又重建，意义生产已代替物质生产成为现在的主流，同样，原来由物质财富产生的阶级分化也被由信息数据产生的新型阶级分化取代。

    能拿到这样一台仿生人，能够满足的可不止基础生活需要这么简单。

    缓过神将她扶起来，把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先跟我回家。”

    简筝没有拒绝，只是在她身后跟随着，天花板的积水还在往下滴，水汪反射着从破烂窗户照进来的唯一一缕光线，在一声“吱呀”声后，破败的门被关上，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林姰带简筝上了飞艇，见她神色并不好奇，看来并不对外部世界感到陌生。

    一路上简筝都缩在那件灰黑色大衣里，林姰放慢速度尽量减少颠簸，半小时后到达了自己所在的住宅区。

    停好飞艇后，林姰朝简筝伸出手：“下来吧。”

    简筝动作缓慢，两只手接触的那一刻，林姰心紧了紧，偏过头去看不到她的神色。

    在回家途中已经安排家里的温度调高两度，浴缸里也放好了水，林姰牵着简筝来到浴室：“自己可以吗？”

    简筝点点头往里走。

    “咕噜～”

    林姰盯着对方腹部疑惑，仿生人也需要进食？

    “你先洗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打开冰箱拿出营养餐冷冻包丢进加热器，五分钟后一份营养餐就摆上了桌。林姰又在橱柜里拿出自己的调酒器冲洗了一下，将很久之前买的营养液调配了一下，做了一杯能补充基础体能的饮品。

    看了看时间才刚过十分钟。林姰坐在桌前竟有些紧张，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客人。

    听到水流声，应该是洗完了，林姰突然想到什么，走到卧室拉开衣橱，拿下一套黑色的丝质睡衣走到浴室门口。

    “我忘记给你拿睡衣了，你开一下门递给你。”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门把手下倾一下，一只白嫩精瘦的手伸出来往上抓，上面还沾染着水汽。

    林姰盯着对方的手愣了愣神，接着这只手就抓住了自己的。

    几下摸索后终于摸到睡衣，门再次被合上。

    两分钟后，瘦削的身影走到餐桌前坐下，头发湿漉漉看着林姰。

    “可以吃吗？”她好似很犹豫，有些小心开口。

    “就是给你吃的，”林姰微笑：“吃完去把头发吹干，不然感冒了。”

    虽然不知道仿生人会不会感冒，但她回忆起小时候妹妹也不喜欢吹头发。

    简筝明明很饿，吃起来却不紧不慢，刚到五分钟她就放下碗筷看向林姰：“我进食结束了。”

    “吃饱了？”林姰看着碗里剩了一半的营养餐，怪不得这么瘦。

    “时间到了。”简筝站起身去卫生间吹头发。

    机器人还是机器人，林姰暗想。

    点开息影备忘录，开始今日的工作记录，当写到锁定目标场景时，林姰才想起当时捡起来放到口袋的纸百合。

    大衣还挂在玄关处，林姰摸出纸百合放在手心。

    脚步声靠近，简筝吹好了头发出来，她拿起林姰手中的纸百合坐到沙发上继续折起来。

    林姰默默观望着她认真的神情，机器比人要精细化许多，对折角度都很精准，半分钟后简筝捏着百合下方，抬眼对上林姰的目光。

    林姰顿觉尴尬，主动开启话题：“你现在身体舒服一些了吗？”

    简筝点点头。

    “那我们开始切入正题吧。”林姰也坐在沙发上，顺便打开工作记录簿。

    “你好，我是林姰。”

    “林，姰。已录入记忆系统。”简筝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