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原先浓郁的黑雾莫名其妙消散,不远处,张家坐在石桌石凳上喝茶——那些高人总是会在等待的时候喝茶,以此显得游刃有余,神秘莫测。
聂槃知道张家肯定看到她了,所以干脆走过去。祂肯定不是张家,毕竟不论是真正的张家,还是冒充张家的獩或者人,都死了。
聂槃对祂问:“你究竟是什么,蛋生她们和真的张家在哪!”时,对方开始解释。
“慕仙的残魄,也是这方世界的天道化身。”祂变出茶杯,自顾自的邀请聂槃坐下。“但我不是她,你可以称呼我‘不慕仙’。”
“也就是说……”聂槃警惕又不解的看向祂,接过茶杯看着祂的脸思考。还是初见的样子——处于坚毅与柔和之间的脸部线条、下垂的眉毛,就是气质变了。
现在的祂,肯定和这一成不变的小世界相衬极了。那么平和,又超脱于凡世。
“您是师祖大人?”
不慕仙重复:“我不是她。除了那继承来的法力,毫无关系。”
“所以,您的目的是什么?蛋生、师姐还有白眉在哪?”
祂放下茶杯,轻轻说:“测试。蛋生是獩王分裂出的一部分,有獩王的力量。”
祂接着补充:“我杀了蛋生,那份力量就会回归。可他若是心地善良,那我也可以帮他摆脱獩王的牵制。”
聂槃点头,以示了解。说实在的,她现在还觉得一切太不真实。好多的疑惑压在心上,聂槃继续问:“那真正的师祖大人和张家,还活着吗。还有师姐她们。”
对面人不缓不慢,毫不在乎聂槃的急躁,一个接一个回答解释:“慕羡、张家死了。慕羡死的那一刻,她正消融在灵气里的魂魄发现,獩在地底下蠢蠢欲动。因此,她用剩下的法力创造出我和这个小世界,命令我看管獩们。”
不慕仙的声音平淡,好像只是平铺直叙的说出一段枯燥,没有新意的故事:“张家上山采药时,被妄图逃跑的獩拉入这处监牢,杀死了。”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聂槃无话可说,只能听对面人的话。
“之前对你们造成的伤害并非我本心,非常抱歉。獩王改变了部分的法则,所以我被迫让出了这幅躯壳,转而藏在镇界钉中。这□□是慕仙的遗物,有大作用。”
聂槃想起自己一箭射爆了张家的头,尴尬之余不禁问:“您……说的都是真的吗?晚辈误伤师祖大人的遗物,请大人恕罪。”
“与你无关,这些当然是假的,那是你要给她们的说辞。至于哪些部分是真相,你自己猜吧。”
“晚辈明白了。”聂槃其实似懂非懂,努力在祂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始末。
“那师姐她们,会有危险吗?”
“如果她像你一样心无旁骛且未缠绕因果,就不会被獩王的幻境所伤。劫数自种,孽果自尝,越是放不下便越会成真。”
聂槃悬着的心仍未放下,她最为蛋生担忧,蛋生心智不够坚定,困在这一片小地方的世间也太长,没有地方缓解压力精神状态够糟糕了。
如果可以,她会考虑给不慕仙下跪流泪卖弄求情,以求不慕仙出手保她们的平安。至于不慕仙信不信她是否真的伤心欲绝,就全靠聂槃的演技了。
不慕仙还有很多事情要和聂槃说清楚,因此那些重要的信息从祂嘴里传出:“你的法器,白眉?知道牠为什么要被关着,却并不重视么?”
聂槃一知半解,回:“我只知道白眉的原主不是好人,其它……不慕仙大人,是为什么?”
“白眉的原主人——万世明,诬陷慕羡后杀了为慕羡做证的亲人。之后慕羡报复回去杀了他,白眉很是忠诚,坚持要与慕羡死战到底。可我看,牠最近转了性子?”
聂槃迎着不慕仙的视线点头,对白眉的形象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联系不慕仙的话,白眉可能是在慕仙死后转变了想法。
“聂槃、蛋生!你们还好吗?能听到吗!”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吴莲再次轻轻叹气。她搞不清这又是什么状况,刚才怎么莫名其妙就看到了李原抱着孩子。等她走过去,一大一小就又不见了。
是幻觉吗?吴莲这样想。
吴莲停在原地,左右打量。无论什么依旧被黑雾笼罩,吴莲看不出来。这时,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吴莲打了个寒颤,急忙转身看去。
笑面盈盈的聂槃眯着眼睛说:“师姐,你说,要是你死在桃花源外,你的爹娘怎么办?你忍心让李原自己一个人担着一切吗。还是说……”
吴莲不语,挥剑斩去。
“你好恨的心,对自己的师妹也下得去手。”
面前这个人装作被伤透了,眼睛向下瞟,还流出几滴泪来。看的吴莲无语极了,这个东西演的太不像,被自己看出破绽到头来还要玩攻心那一套。
吴莲看着那个东西缓缓死去,说:“你可不是师妹。”
漫无目的的又走了一会儿,雾气消散她看到远处的聂槃。吴莲揣着不安与期待跑去,却看到聂槃对面坐着的“张家”。
“师妹……”吴莲站在聂槃身前,架好胳膊挥出重剑,直指对面的人。“她这又是?”
“师姐,这位大人其实是师祖的残魄。”
吴莲一脸不可置信,一双眉毛向上、眼睛睁大。她觉得自己怕不是受到幻境影响,都有幻听了。
虽是质疑,吴莲却还是顺从的把剑放下。又想起这人的身份是师祖,茫然无措的行礼。
“师祖大人……好……”
这一礼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别别扭扭的。
“师祖大人之前对我们动手并非出自本心,而是收到了獩的控制。这一片黑雾也是獩所施放的。”
“这样吗……”吴莲喃喃自语,又急忙问:“那蛋生呢?”
聂槃把蛋生的身世给吴莲复述一遍,吴莲单知道蛋生来路不明,猛然发现了他身世如此错综复杂,一时接受不能满是震惊错愕。
“那他会有危险吗?”
不慕仙开口提醒:“只要牠不受獩王的蛊惑,我就可以帮他。”
吴莲还是有所顾虑,低声说:“那蛋生现在……”
不慕仙递给吴莲一杯茶:“给。”
吴莲恭顺的双手接过,透过茶面,她看到了蛋生的状况。此时,蛋生还在獩王的怀里,两眼被牠宽大的手盖住。
蛋生的眼前一片暗红,嫩粉色的条状物挂在高处的支架。那是肠子,周围还有散落的内脏。而吴莲、聂槃不知道蛋生看到了什么,做出如此惊恐的模样。
吴莲皱着眉头呢喃:“这个人……是谁?”
可她紧接着就听到蛋生捂住嘴,发出要吐的声音。
“呕……”
蛋生想吐,他的胃在收缩、痉挛,可没有什么能从他的胃里涌出来,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太过血腥,严重刺激了蛋生的神经。
他们吊起他们,砍掉四肢,剥去皮肤,挖起双眼,掏空内脏,取出脑髓。把它们撒在地上,又抓起塞进嘴里。
蛋生恍惚,他的身体仅靠一根绳子在摇摆,飘荡。
他挣扎着与一个毫无生机的双眼对视,那人是如此痛苦,甚至在乞求头上的铁锤砸碎他的脑袋。
蛋生感觉自己就跪在那里,僵硬的抬头向上了望。巨大的铁锤上面还滴落着血液,轰然砸在他的面部。
就算闭上眼睛,这场景还在蛋生的脑袋里播放,他被迫看完全程。因为这一切都是记忆,獩王还未彻底厌弃、舔噬了千百遍的记忆。
对那些可怜个体的酷刑,以及之后行刑人们接近崩溃的疯狂,是獩们最喜欢的食物。
铁锤又变为弓箭,近在咫尺指着蛋生。
那是聂槃的弓,而她现在要因为某些原因,以蛋生的性命威胁张家、獩王。
蛋生好怕,但相比被生吞,也许聂槃的弓箭能快速结束他的痛苦。
他谁都无法谴责,因为谁都有着苦衷。可怜蛋生才十岁,就要认清他自己的渺小,直面他无法承受之重量。无计可施,无能为力,一群人、所有人的悲剧,蛋生能怎么做?
獩王放下牠的手,说:“如果你有力量,就不会无能为力。”
“这又关我什么事!让我为你赎罪也行,让我经历这些也好,反正我不会让你吃了的!”
可能是蛋生的坚决打动了不慕仙,祂在蛋生这样说后十分满意:“獩王不会放过他,这就足够了。”
聂槃期待的问:“不慕仙大人,您可以把蛋生救来吗?”
祂没有理会,但聂槃、吴莲都看到茶杯中在獩王怀里挣扎的蛋生消失不见,两人相互对视后马上抬起头视线在周围寻找。
果不其然,蛋生突然出现在石桌的一侧。
“蛋生,你终于来了。”吴莲几步走到蛋生的周围,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一番,没发现受伤的地方才松了一口气。
蛋生看到“张家”还在,不禁打了个寒颤。
“张家……怎么……”
其他人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纷纷给他解释。
“这位是师祖大人的残魂,之前被獩控制才对我们动手。”
“那、那刚才是……”
这时轮到不慕仙给他什么情况:“獩王想把你分得的那部分力量要回来,如果你同意了……”
不慕仙斜睨着眼看去,说:“那你就会在感受魂飞魄散的痛苦后,不复存在。”
祂接着满是欣慰的夸奖蛋生:“恭喜你。当初獩王为了瞒过天道将你送到这个监牢外,给你创建了类似人的三魂七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把獩王留下的痕迹抹除,这样你既可以轮回转世、也能削弱獩王的力量。”
这个小世界就是囚禁獩的监牢,獩越靠近边境受到的压力与伤害越大。与此同时,想要与其抗衡的獩只要使用法力就会受到同等的反制。然后但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面误入,人类反而更容易进出。
当獩王在水底隔着那不见其形的边境薄弱处,透过无边的虚无发现了有人靠近。
牠顺着天缺放出幻术,先是变出洞穴,接着一步步引诱来人深入。
在相当近时,獩们忍受着相当于锥心刺骨的疼痛,竭尽全力把边境向前推把人抓进来。这是獩们最努力的一次,然后牠们黑暗的计划成功了。
探索洞穴的张家感到一股吸力向他袭来,他跌进地下水湖里,随着湖水到达藏在地下的世界,被獩们撕碎。
等不慕仙发现獩最近过于安生时,祂来到獩的“虫巢”,找到被困在这里、魂魄也七零八落的张家。
不慕仙从未想过,这些獩们居然胆大包天,拼死也要把人拉进来,然后在祂的手底下对人类施加酷刑。
祂第一次以獩们玩闹的手段对待牠们,可獩们狞笑着让祂杀的再多些、下手再用力些。无论是精神还是□□,用哪一种惩戒手段,牠们也都会再犯。甚至可以说,獩们渴望被惩罚、打骂、折磨。
不慕仙对这群混沌的疯子毫无办法,牠们个体死去又复活并不影响群体,只要“恶”存在,牠们就存在。慕羡只能把凝聚獩的核心封在这里,也是因为她毁灭不了獩们。
但不慕仙转念一想 ,似乎只有对獩的核心下手能够威慑牠们了。
就这样,不慕仙在把张家的魂魄修整完好,送入轮回后,发现獩们核心的力量减弱了些许。追问之下,獩没有掩饰就说出了真相。
现今,如果蛋生答应不慕仙去掉獩们的痕迹,那他就可以轮回转世永远带走那一部分力量,削弱獩们的实力。
如不慕仙所想,蛋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在询问周围人的意见后,又想了一会儿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