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火生土的缘故,在江清容的医治下,朱抱岩第一个醒过来,再然后是金属性的霍昭阳和水属性的应山月。吴添乐醒的最晚,脸色煞白着缓缓地讲了前因经过,和江清容料想的大差不差,无非是大家吃饭饮水后莫名其妙地一个个昏死过去了,再醒过来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伙蒙面人逮着自个儿的腰子肋骨喉咙眼一下又一下地捅刀。虽说不致死,疼那是实打实的,吴添乐没清醒多久就疼晕了过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现在了。
“能不能原路返回?”霍昭阳哑着嗓子问道,小胖子的喉咙被人划了一道还没长好,一说话就哧哧冒血:“我和江清容当初就是从青洲徒步走到紫金山的。”
“不行的。”应山月镇定地说道,“我们和寻常术士不同,相当于是在编干活,私自行动是可以不问缘由直接问斩的。”
“而且,官家人都死了,我们负责护送的倒还活的全须全尾,实在是不好交代。”吴添乐咬着牙说道。他在往自己的伤口上勒布条,凑齐水火方能生风,几个人里就属他恢复的最慢。
霍昭阳一时沉默了。朱抱岩刚勉强能走动,便勉力爬起来和江清容去整理尸体。虽然这地方刚被搜刮了一遍,不仅没有资源还没地方下脚,但是他们现下根本无处可去。
天色逐渐黑沉下去了,庭院里的猩红色逐渐风干氧化成了暗红,在暮色里不再显得那么刺眼。除了冷风里传来的阵阵铁锈味,似乎再没有任何异常。江清容拎着一个湿漉漉的布袋回来,看到院子里朱抱岩横三竖二地把人码得齐齐整整,猜到小孩儿的灵感来源大概是乡下常见的玉米垛或者麦秸垛,嘴角不由自主地挂起了一个苦涩的笑。
驿站里亮着一盏孤灯,应山月忙着收拾洗涮,霍昭阳和吴添乐哔哔机对大喇叭,正吵得不亦乐乎。若不是明知道刚发生了什么,倒是一番颇为温馨的画面。但江清容并不是来分享好消息的。他振作起精神,把手里的袋子提到高处,轻轻一晃便哗啦哗啦响。
“那个,我把他们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在激烈的讨论声中,江清容不得不尽量把嗓门放大,来确保自己说话能有人听见:“这个,少了一个。”
“什么少了一个?”应山月距离两个噪声源最近,平日里风轻云淡的表情已经有点绷不住,不顾形象地大叫道:“不好意思,我,我听不到。”
江清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应该先吐槽吴添乐霍昭阳太过分还是应山月这种情况下居然先说不好意思,他搜刮了一下脑海里散碎的回忆,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喊了起来:“虞望可能还活着,我是说,那个粮官没死这!”
好像被无形的手一下子掐住了喉咙,霍昭阳和吴添乐一下子都不说话了,两只呆鹅似的瞪着眼珠子面面相觑。还是霍昭阳先反应过来,率先开启了第二轮战场:“江清容,你怎么确认的,能保证结论没问题么?”
“这个牌子,他们一人一个的。”江清容干脆把血衣做的布袋甩了过去,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也在跟着大嗓门,赶紧把分贝放小,希望能对两人形成正向引导:“我也有在看脸,没有那个人。”
“还有人活着啊,那更得想办法了,”吴添乐抓住了话缝,赶忙插进来一句嘴,“但凡活着一个人,我们想办法捞他出来,也能还我们个清白啊,起码不算太失职。”
粗听起来没什么不对,稍微想一下简直是非常不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得是什么情况才会觉得他们一群半大孩子有嫌疑搞出这种事情啊?江清容愣了一下,刚想发问,组织到一半的语言就被霍昭阳的滔滔不绝给淹没成了自言自语,只得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不是,乐哥,”霍昭阳的声音相比吴添乐不算太大,但胜在一张口就源源不断,丝毫不给人插嘴的机会:“死了一堆和死了一堆少一个有什么区别呢,我们的任务反正都已经失败了,就算有人怀疑我们自导自演,那上层人的想法是我们自剖自证就能解决的问题么。而且现在那个人最有可能是什么情况,是在那个人人都有可能是杀人犯的村子里当人质。我们自以为是的去救他,就算那些村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我们彻底杀死,难道就不能把我们也一样看守起来么。吃的吃的跟不上,喝的喝的不干净,哪天心情不好,再捅上几刀,我们能坚持多久?如果真是这样,倒还不如死了的好!”
“还有一点……那个人,应该不是人质。”应山月摇了摇头,“那个人,不是粮官么,留着他应该是还要从他嘴里套话。朝廷的人都敢杀,这村子里的人完全是暴民啊。我猜他若是什么都不交代,或者全部都交代完了,都会死……我是说,如果放着他不管的话,他的死就是早晚的事情。”
霍昭阳点了点头,应当是深以为然:“确实是这样啊。这种情况下朝廷应该很快就会派军队镇压的,我们如果实在不能走,就在这里挨上几日好了。矛盾是朝廷和百姓的矛盾,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有什么动机挑起这种事情吗。”
吴添乐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百口莫辩。他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将半片受伤的脊背靠在柱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只是说不出话来。
“而且,乐哥,”霍昭阳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唇角弯起,勾出一抹略带讥刺意味的笑:“我不知道从前天应和朝廷之间发生过什么,在我加入天应之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但我如今既然是天应的弟子,背负了便背负了,只是有一点还要请师兄仔细斟酌。”他一下子把声音放的很轻,一字一顿地说着话,那语气分辨不出是轻佻还是酸涩,直叫人听了头皮发麻:“难道把那个人救出来,我们就一定能保住清白么?师兄可一定要想明白啊!”
那句话的尾音冰棱似的砸到地上传到耳中扎进人心里,几乎使人疑心能目睹骤然腾起的血雾。江清容被刺中似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但属实是还没有到能够顺利承接这种消息的程度。那种猜想太超过了也太恶毒了,以至于会触发人心的防御机制,令人本能地产生“不可能吧?一定是开玩笑的”这种想法。但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想到那其实并非绝无可能。很多时候并不是哪边人多哪边说话就算数,他们此时尚不清楚是谁说要做题兜里却揣着答案,但一个阴影——一个看不清楚面目也叫不出名字,却确实存在着的鬼魂所投射下的黑光——就这么被种下了。
吴添乐对此倒是没有那么大反应,只是略拧了下眉头,干脆地说道:“那不会。像这种有我们这类人牵涉的事件,周承泽会亲自带着他的人来处理。我还没有见过有人能活着在他那里编瞎话。但我还是觉得该去,”吴添乐抬起头来,眼珠湿漉漉的在孤灯下闪着光,显得很真诚:“因为毒口还没确认,你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靠谱的吃喝,不是吗。”
他们方才扯的实在太远,这种最简单的问题倒还没有人思考过,偶然一提出来竟然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霍昭阳好像被一下子打懵住了,愣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啊,那确实是。”说完便不肯说话了。
“吵完了?”朱抱岩从没人注意的角落里站起来,毫不嫌弃地直接从地板上浑浊的血汤子里趟过去,小脸上平平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那就收拾收拾走吧。趁着天黑,赶过去还需要时间。如果要杀他们个猝不及防,现在出发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