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敲开边导的房门，一股浓烈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直钻鼻腔。我尚未痊愈的身体经不住这刺激，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实在抱歉呀，呛到你了。”边导略带歉意地说道，随即便快步走到窗边，用力将窗户推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动着窗帘微微晃动。

    “这几天也一直在为星言的事情发愁、着急……”边导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咳嗽起来，手里的香烟仍在滋滋燃烧着，袅袅升起的青色烟雾，如同无形的触手，朝着刚打开的窗户飘去。

    我这才注意到，他夹着香烟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烟熏得发黄，指节处还残留着些许烟灰。他的眼睛下方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如同两个沉重的墨袋，显得疲惫不堪。整张脸灰扑扑的，满是倦容，若不是熟悉的声音，我险些都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他。

    “您还是尽量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我忍不住劝说道。

    边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扫视了一圈房间，发现茶几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茶渍和灰尘，显然是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了，看上去一片狼藉。

    “我去帮您沏杯茶吧，解解乏。”我说道，不等边导回应，便动手收拾起了茶几上的茶具。我将那些沾满茶垢的茶杯和茶壶拿到水池边仔细清洗干净，又从边导的柜子里翻找出一盒茶叶。接着，我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茶几上的灰尘，直到茶几表面重新变得干净整洁。

    不一会儿，壶的水在炉灶上烧开了，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渐渐冲散了那浓重的青色烟雾。

    “来，边导，快喝杯茶润润嗓子。”我将一杯泡好的白茶递到他面前，热气腾腾的茶香扑鼻而来。

    边导这才恋恋不舍地熄灭了手里的香烟，伸出略显颤抖的手接过了茶杯。

    “小野，不瞒你说，我已经好几天没合眼睡觉了，这还是我这么些天来喝的第一口水呢……”边导说着，仰起头一饮而尽，丝毫不在意茶水的温度是烫还是不烫，喉结上下滚动着。

    “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怎么，是生病了吗？”边导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我身上，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小感冒，您可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啊。”我强打起精神说道，不想让边导为我担心。

    “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救救顾星言，可要是我有办法，又怎么会这么多天一直把自己闷在这里唉声叹气……”边导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再次一饮而尽，那模样，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能解千愁的烈酒。

    “星言命苦啊，在别人眼里，他总是一副清风云淡、与世无争的样子，好像过得逍遥快活、无忧无虑，可只有我知道，他这些年内心承受了多少煎熬……”边导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煎熬？”我不禁疑惑地轻声重复道，心中涌起无数的疑问。

    “嘿！都怪我这张嘴，多管闲事！”说罢，他抬手轻轻扇了自己嘴巴一下，随后抬起眼眸望向我，那眼神意味深长。

    “你呀你，就是身在庐山，当局者迷……”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我，满脸遗憾地说道。

    “您这话怎么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我一脸茫然地问道。

    他并未作答，端起桌上一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算了，也不知道星言还能不能出来，要是他出来怪罪，那就怪我好了……我一直都觉得，爱情理应是双向奔赴，绝不该只是单方面默默付出……”

    “你可晓得，这十年来，你走过的每一步路，取得的每一项荣耀与成就，背后都离不开顾星言在默默支持？”

    再次听到类似的话，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若有颗炸弹瞬间炸开。我缓过神，点了点头，说道：“琳达跟我说过了。”

    “琳达？”他闻言，疑惑地抬起头，追问道，“哦，是你的那个助理吧？”

    “是经纪人，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我解释道。

    “她能跟你讲这些，还算她有点良心。你知道她到底是谁的人吗？”

    “顾北南。”我干脆利落地答道。

    “没错。她的身份，是在跟了你一年多之后才被发现的。你还记得顾星言宣布退出娱乐圈的第二年，你差点被黑粉造谣□□，差点遭到封杀的那件事吗？”

    “当然记得，当时我都以为自己的演艺生涯就要彻底完了。”

    “那件事，就是琳达一手策划的。”

    “什么——”我惊的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

    虽说早就知道琳达是顾北南那边的人，可此刻再次听闻，心里依旧满是震惊，忍不住脱口而出。

    “自那之后，顾星言就意识到，让你独自闯荡娱乐圈实在太过危险。从那开始，有关你的所有事务，他都亲自接手处理。至于琳达，他没动她，就怕打草惊蛇。”

    “所有事务？”我满脸疑惑，重复问道。

    “没错，所有的一切。你的通告安排、宣传推广、行程规划，甚至你的日常吃穿住行……事无巨细，他都亲力亲为。”

    “可这十年来，他从未主动联系过我，直到最近半年，我们的往来才慢慢多了起来。”我皱着眉头，心中满是不解。

    “他当然不会联系你，他是有意瞒着你的。要不是最近半年你去钟南山找他，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主动联系你……”

    “为什么？”我追问道。

    “为什么你只能去问他，不过我猜是因为洛家辉。”

    “那为什么小川能一直在顾星言身边？”我又抛出心中疑惑。

    “洛家辉一直以为洛小川是自己亲生的，所以想方设法要把洛小川从顾星言身边带走，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毕竟那是他自认为的亲生儿子，他总不至于对自己儿子下手吧？直到最近，他才发现洛小川的DNA跟他毫无关系！”

    “那洛小川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这也正是洛家辉做憎恶的——他深爱的洛青，竟然背着他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而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有段时间，他像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人，甚至扬言要把那个人碎尸万段……”

    我陷入了沉默。自从那天琳达刺激我后，她的话让我大为震惊，当时我还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编造事实来骗我。但现在，她所说的一切，再一次得到了印证。

    “所以，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在十年的时间里，一直默默无闻、持续不断地为另一个人付出呢？”他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我，仿佛生怕我会突然逃脱一般。

    我痛苦的缓缓闭上了双眼，试图躲避这令人窒息的追问。

    “因为他爱你。”

    他一字一顿，话语掷地有声，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

    “他从来没对我说过……”我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失落与迷茫，“他给予我的，只有一次次的拒绝……”

    “那是因为他不确定这份感情是否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他耐心解释道。

    “可是，即便没有结果又何妨？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么多美好已足够回味一生，我所渴望的，是时时刻刻，真真实实的和他在一起，而不一定要一个所谓的结果……”我带着些许激动与不甘说道。

    “那你可曾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过呢？倘若他什么都无法给予你，还将你拖入危险的境地，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你平平安安，难道不是一种别样的守护吗？”

    “他明明知道，如果去参加路演，必定会遭遇不测，但他还是选择了陪你一同前往。因为，他从你的眼神中，看出了那份深深的担忧。”

    “还有，你知道电影《格桑花开》第一次拍摄时，剧组幕后的投资人是谁吗？”

    “洛家辉。”答案几乎脱口而出，根本无需猜测。

    “没错，正是洛家辉。至于那张格桑花田中的亲吻照片泄露一事，或许你还一无所知。”

    “我知道，是洛小川透露给我的，哦，不，准确来说，是一个叫阿俊的人干的。我猜，他应该是洛家辉派来的。”

    “看来小川把事情都告诉你了。是阿俊骗取了小川的信任，偷走了那张照片，甚至还设法弄到了小川的DNA。至于阿俊到底是不是洛家辉的人，目前我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从种种迹象推断，可能性很大。”

    “这半年来，你和顾星言的联系日益频繁，他为你解决的麻烦也越来越多。洛家辉投资《格桑花开》剧组的目的，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从瀚泽在片场的所作所为，你也能看出那个团队有多糟糕。他在片场那样肆无忌惮地侮辱你，这些事让顾星言实在忍无可忍。”

    “于是，顾星言凭借自己的力量，彻底重组了《格桑花开》的制作班底。他动用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为你邀请到了国际上最顶尖的编剧团队。甚至，为了你，他毅然决定再次复出，亲自参与到项目中。即便他清楚这样的付出可能会招致洛家辉的嫉妒，引发对方新一轮的疯狂举动，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可没想到，这一试，却让他自己陷入了困境……”

    “自从你陷入绯闻的那天起，顾星言就一直焦虑不安，为了你的事情整夜整夜地失眠。白鹭最后一定很感激你吧？白鹭孩子的DNA样本和那封匿名信，都是顾星言交给顾展诚的，他还和顾展诚商量好了所有细节，让顾展诚为你洗刷冤屈。他知道顾展诚一定会这么做，因为顾展诚是你的父亲，而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亲孙子……”

    我之前的猜测果然都一一得到了印证。

    “我……我让他操了多少心啊……”我低下头，双手用力插进头发里。

    “快乐与痛苦总是如影随形，反过来，痛苦也常常伴随着快乐。”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安慰我。

    “顾星言不止一次跟我提起，最近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最近的精神状态，比过去离群索居的十年要好太多了。”

    我抬起头，满脸疑惑地望着他，眼神中透露出期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有时候，都已经夜深人静了，他还会给我发消息。起初我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可打开一看，其实都是些琐事。他有时会说，‘我今天去了白桦林，那儿的景色好美……’有时又会说，‘今天格桑花开得格外灿烂’，甚至还会提到，‘今天阿野特别听话……’这些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字里行间，他的那份快乐简直要溢出来了。”

    “是吗……”

    我的思绪瞬间飘远，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白桦林许愿的那次经历……还有我们在格桑花田相拥时，那真切的身体触感。我还记得他故意逗我，喊我“阿野”，而每当这时，那只金毛就会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过来……

    “《格桑花开》杀青之后，我们俩就在这儿举杯畅饮。当时他坐在……哦，对了，就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喝到微微有些醉意的时候，他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他说了好多好多，我当时也喝了不少酒，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话。他说，是你让他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让他深刻体会到了默默付出和有回应的付出有着天壤之别……是你让他从一个孤独、单调的人，变成了一棵枝叶繁茂、丰神俊朗的大树，而不再是一根孤零零的电线杆……”

    那一刻，我的耳朵仿佛听不见了周围的任何声音，只觉得脑袋里一阵轰鸣。边导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原来，顾星言并非如我想象中那般，有着一颗像钢铁一样冰冷的心，他的心是温热的、热烈的、充满激情的……而我却一直在无端地责怪他曾经的拒绝，埋怨他的刻意远离……

    “可是，事到如今，我们究竟该怎么救他呢？这么多年了，我不相信顾星言没有想好应对洛家辉的办法。他现在在警局里什么都不肯说，我总觉得他是在等待着什么。”我焦急地说道，眼神中满是忧虑。

    “这也正是我这几天一直在苦苦思索的问题，可惜啊，到最后我也没能参透其中的奥秘。我已经找遍了所有可能提供帮助的人，可他们都说你之前已经去找过他们了，而且他们也都表示无能为力。”边导说着，又掏出一根烟点燃，眉头紧锁。

    “所以，我们现在除了等待，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急切地问道，心中满是不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那我就先告辞了——”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真的非常感谢您，边导，谢谢您把这一切都告诉我。要不是您跟我说这些，我可能还会一直错怪顾星言对我的疏远……”说着，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定要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我并不认同他一直瞒着你的做法，所以才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不管以后的结果怎样，两个人相互喜欢、双向奔赴，总比一个人单相思要好得多。”边导一边说着，一边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您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好好保重。要是有什么新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我再次向他鞠躬，随后转身离去。